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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学术更学术,让专业更专业——我国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观察

文章来源:     更新时间:2024/1/25 16:22:30

2024年01月02日 来源:中国教育报

现在回忆起当年走出考研考场时的心情,雅欣除了“松了一口气”的放松,还有更多的迷惘:能不能上岸、读研能带来什么?

雅欣报考的是中国社科院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专业学位硕士研究生。2023年考研成绩公布后,令她意外的是,同一专业,专硕的分数线比学硕高了很多。

入学半年,她有了很多新的收获和困惑。“经过一个学期的研究生生活,我的研究能力提高了,还广泛地探索了在专业上的兴趣,对未来真正想做的事儿也有了方向。”但是,在平时的学习还有实习中,雅欣常会感觉到一些对专硕的不友好,“学硕专硕只是培养方向上有差异,但大家还是会觉得学硕要比专硕高一等。”

在我国,学术学位与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已经有30多年的历史,专业学位研究生所占规模也在不断扩大。但在现实中,重学硕轻专硕的观念仍然顽固。

2023年11月,教育部发布《关于深入推进学术学位与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鲜明地提出,要深入推进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并以此推动构建高质量研究生教育体系,为加快建设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提供更有力支撑。

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有何意义?如何真正实现学术学位、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同一层次、两种类型、两条路径”?

解码——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的“前世今生”

郭明亮是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2010级研究生,也是科技小院早期入驻者。如今,他在广西办起了农业企业,借助“水稻+反季节小龙虾”的种养结合模式,带动当地农民实现了水稻亩产从1000元到1万元的跃升。

郭明亮是跨专业考入科技小院的。尽管本科学的也是农学,但临近毕业时,他依然对未来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啥,也害怕会碌碌无为”。科技小院让他看到了“未来想做的事情”,也是在科技小院,郭明亮开始了解农业、农村和农民,并最终选择“三农”作为自己终生的事业。

在郭明亮进入科技小院的前一年,2009年,中国农大在河北省曲周县白寨村建立起了第一个科技小院,开启了一场农业专业学位研究生人才培养模式的改革探索。也是在这一年,教育部印发《关于做好全日制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培养工作的若干意见》,首次制定全日制专业学位研究生培养方案。

科技小院创始团队成员、中国农大教授张宏彦表示,尽管时间上的一致是个巧合,但当时,“我们越来越感受到,随着研究生扩招,人才培养必须和生产实践、产业需求紧密结合起来,不然一定会被学生和社会用脚投票”。

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教授马永红看来,2009年是全日制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的“元年”。我国学术学位研究生、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的格局由此加速形成。

20世纪90年代,以工商管理硕士专业学位设置为标志,我国正式开启了专业学位研究生人才培养工作。尽管起步只比学术学位研究生晚了10年,但在2009年前,我国专业学位研究生以在职人员接受非全日制教育为主,研究生培养整体规模仍以学术型研究生为主。教育部数据显示,2009年,我国专业学位研究生招生数只占研究生招生总数的14%。

“随着研究生教育的发展,应该看到,我国研究生培养已经从解决教学、科研机构师资和人才匮乏的最初目的,转向了更好满足社会经济发展对各类高层次专门人才的需求。”西北工业大学教授张炜表示,随着研究生培养规模扩大,专业学位研究生比例相对提高、学术型研究生比例相对缩小,“既是国际上的经验,也是我国整体事业发展和产业行业总体发展对研究生培养结构提出的要求”。

2010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发布《硕士、博士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发展总体方案》,提出到2015年,实现硕士研究生教育从培养学术型人才为主向培养应用型人才为主的战略性转变。2020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发布《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发展方案(2020—2025)》,提出到2025年,将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招生规模扩大到硕士研究生招生总规模的三分之二(66%)左右,并大幅增加博士专业学位研究生招生数量。

历经多年发展,2021年,我国专业学位研究生招生数已经占到研究生招生总规模的56.7%,其中,在硕士研究生培养层次,这一数字达到了61%。

2023年12月19日,在教育部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教育部学位管理与研究生教育司司长任友群宣布,当前,学术学位、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的格局基本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两种类型、三级学位协调发展的体系初步建成。

如今,我国在学研究生总规模已位居世界第二,在硕士研究生阶段,专业学位研究生已成为培养的主体,因此,无论从规模还是结构上看,我国研究生教育都已经到了一个新的时期。

“今天,我国研究生教育出现了重大的比例和结构变化。研究生教育如何适应、引领高质量发展,如何为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建设提供有力支撑,成为重大议题。”马永红表示,在这一大背景下,《意见》首次对研究生分类发展进行了系统性的论述,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经过30多年的实践探索,我们产生了很多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的经验和教训,可以说,到了一个可以进行阶段性总结的时刻,另一方面,无论是专业学位研究生还是学术学位研究生,都面临着需要系统跃升、提高培养质量的问题。”马永红认为,与建设教育强国的要求相比,还需要大力深入推进研究生分类培养、分类发展,以进一步提升拔尖创新人才自主培养质量、进一步凸显研究生教育对高质量发展的支撑力和贡献力。

探索——研究生教育同质化发展如何破局

“我们专业在招生时,虽然给出了关于学硕和专硕的不同培养方案,但我入学后才慢慢发现,两者的课程安排和毕业条件其实差别不大。”小邹是北京一所高校英语专业的专业学位研究生,刚入学一学期,她就为在专业学习中得不到预期的实习实践机会犯了难。

“让学术更学术,让专业更专业”是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的重要目标。但在实践中,两类学位同质化发展的现象依然存在。

“在进行研究生培养结构调整过程中,部分研究生培养单位并没有深刻理解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的内涵。”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观察到,许多学校的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在课程、师资以及培养模式上,与学术学位研究生教育并没有本质不同。

而在另一方面,尽管学术型研究生培养是高校的优势和特长所在,但是在培养具有原始创新能力的拔尖人才,尤其是博士生上,仍需更多的努力。

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如何让“让学术更学术,让专业更专业”?

北京大学医学部一项关于2022届毕业生就业去向的调查显示,96.1%的临床医学专业学生毕业后进入了与医学直接相关的工作岗位,学生所受的专业培养与作出的职业选择达到了高度的一致。

从用人单位满意度来看,北京大学医学部主任乔杰表示,北大医学毕业生在就业市场很受用人单位欢迎,尤其是临床专业型博士,经过北医完备的临床培训体系培养和多科室轮转,可以直接进入临床工作,很受用人单位的认可。

为什么北京大学医学部临床医学专业学位研究生的培养质量能受到多方认可?

“关键是做好了医教协同。”在马永红看来,专业学位研究生和学术学位研究生,具有“同层异质”性,一方面,两者同属于研究生教育,都强调培养学生的探究思维和研究能力,但另一方面,学术学位研究生培养以学术职业为主要目标,以学术探索为导向,而专业学位研究生培养则要突出(非学术)职业导向与实践能力。

专业学位研究生的这一培养指向决定了,只依靠高校自身的力量难以提高人才培养质量。

2013年开始,北大医学部率先探索专科医师规范化培训的试点工作,通过创新临床医学专业学位博士与专科医师规范化培训有机衔接制度,实现了培训考核协同、人事制度协同、专科医师攻博协同“三位一体”的医教协同新局面,构建了研究生教育与行业规范化培训顺畅衔接的临床医学高层次人才培养的“北大模式”。

“在专科医师培训综合改革试点中,我们牢牢把握两个导向,一是以临床需求为导向的专科设置,二是以岗位胜任力为导向的能力培养。”北京大学医学部副主任段丽萍说,在培养中,学校尤其关注对学生临床专科岗位胜任力的培养。

如今,以住院规培纳入临床医学专业学生教育过程之中为代表,一系列医教协同举措已经得到了各医学院的广泛实践。

“临床医学人才培养改革给了教育界很大信心。在一些职业成熟度高、进入门槛高的职业里,我们的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完全可以借鉴医教协同的成功经验,政府、行业和教育领域加强战略协同,解决实践资源不足、面向行业产业不足等突出问题,深化分类培养。”马永红说。

其实,在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的既有实践探索中,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2023年,马秉正以直博生的身份,进入哈尔滨工业大学卓越工程师学院学习。在选择个人培养方案时,马秉正选择了2年校内学习加3年专业实践的校企联合培养模式。翻开培养方案,他欣喜地发现,学院课程配置多元、选课自主空间大,给了自己充足的学习空间:“学院新制定的培养方案具有鲜明的定制化色彩,我很期待。”

围绕工程硕博研究生培养改革,哈尔滨工业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浙江大学等高校通过加强校企合作、建立卓越工程人才培养核心指标体系、突出实践创新能力导向等,为破解工程技术“卡脖子”难题培养具有突出技术创新能力、善于解决复杂工程问题的工程人才。

围绕提高学术型研究生培养质量,北大、清华、复旦等高水平研究型高校,通过完善招生选拔机制、优化培养方案、加强科教融合等,探索从基础教育至博士后阶段的贯通式人才培养模式,推动学术创新型人才培养。

以中国农业大学为代表的众多涉农高校则积极探索农业硕士科技小院人才培养、科技创新、社会服务三位一体的育人模式,带动全国高校建设科技小院上千家,扎根中国大地,解民生、治学问、育新人,得到习近平总书记回信肯定。

“各校围绕分类培养模式开展了积极探索。”任友群总结道,过去10年,学术学位博士授权点数量较10年前实现翻番,对于科技前沿和关键领域的学科支撑更加有力,专业学位授权点总数由10年前占学位授权点总数的37.6%提升至44.2%,其中博士专业学位授权点数量增长3倍,对于各行各业高层次专门人才需求的响应能力得到加强。

展望——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如何纵深推进

教育部数据显示,2024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报名人数为438万,比2023年下降36万人。这也意味着,2015年以来我国考研报名人数连续8年增长态势中断。由此引发的“考研热”降温等话题近来引发了广泛讨论。

根据此前某机构对考生考研动机的调查,近六成考生认为,研究生学历对就业有很大帮助。不过,近年来,受研究生规模增长和经济影响,研究生要想找到心仪工作也并非易事。“研究生学历贬值”“对就业帮助不大”被不少人视为今年考研报名人数减少的原因。

不过,在复旦大学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陈焱看来,当前,大家对研究生学历贬值的讨论背后,还可能存在毕业硕士研究生“虚假过剩”现象,“一方面有些专业的学术型硕士生供大于求,另一方面社会急需的应用型、复合型高层次硕士人才又严重短缺”。

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中的问题,需要通过进一步深入推进分类发展来解决。

专家普遍认为,作为新形势下推动研究生教育改革的基础性文件,《意见》以建设高质量研究生教育体系、提高人才培养质量为目的,以科教融汇、产教融合为方向,对现有人才培养过程的改造升级,对全链条、各环节改革措施的衔接配合,提出了方向和要求。

落实《意见》要求,哈尔滨工业大学党委常委、副校长甄良认为,清晰认识、扭转重学硕轻专硕的观念很重要。他表示,下一步,高校要进一步转变“象牙塔”式培养理念,积极主动走进企业,调研企业用人的实际需求,设置研究生实践能力培养的方案,要积极开展应用型人才就业的跟踪评价,了解应用型研究生的就业需求与从业状况,灵活调整专业学位研究生专业设置,增强研究生教育对经济社会发展的适应度和支撑力。

“目前,我们的思路是抓好基础学科人才、卓越工程师培养这两个重点,率先打造人才培养的新范式。高水平研究型大学可以把基础学科主要定位于培养学术学位的博士生,而将硕士作为分流的渠道,强化科教融汇、学科交叉。”任友群分析道。根据教育部下一步重点工作部署,要通过上述两类人才培养的改革突破,引领和带动各学科专业人才培养全链条的改造升级,增强改革的可操作性,实现稳步和全面的推进。

“此次文件的出台给了学校一个非常重要的抓手和制度支持,我们也期待,更多的学校以此为契机,在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的制度建设和治理体系上进行调整。”马永红建议,一方面,要从加强国家战略科技力量的高度来考量学术型研究生的培养,鼓励探索学术型创新人才培养的新范式,另一方面,要在专业型研究生培养中,注重探索形成更加富有内涵的实践创新主体集群,吸引更多社会力量对接高教领域,实现教育链、人才链与创新链、产业链深度融合发展。

“让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与行业、企业、协会形成良性互动、双向奔赴,需要政府治理体系变革,需要行业产业、社会组织重新认知和主动参与,还需要学校和教育系统积极发挥好主动性和探索精神。”马永红说。

学术学位与专业学位的分类发展涉及各自的分类规划、分类选拔招生、分类培养、分类建设等重要问题。在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钟秉林看来,当前,分类培养和分类评价问题尤其突出。

他指出,尽管各培养单位对学术学位与专业学位制定了不同的培养方案、有一些分类评价的探索,但整体来看,学术学位与专业学位人才培养在实践中区别不大,甚至一些学科或专业学位类别几乎相同,“硕士生培养如此,博士生培养也同样存在这一问题”。

“研究生教育作为最高层次的学历教育,是一个国家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发展潜力的重要指标,对加快建设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能够提供有力的人力资源支撑。”钟秉林认为,《意见》已经给出了方向性要求和实施举措,下一步,需要研究生培养单位把文件精神落实到研究生人才培养的各个环节,包括招生、培养方案制定、课程设置、课程建设、研究生中期考核、论文开题与撰写、学位论文评审等各个方面,以更多样的实践探索助推高质量研究生教育体系的构建。